是否也跟佛教的因果業報思想有關?
第四節 佛教有了「新戒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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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善止惡的佛教
在我們佛教,「戒」是一種成善止惡的生活規範。不過,佛教既有大小乘的區別,佛戒也有小乘與大乘的差異。然而,小乘戒是大乘戒的基礎,大乘戒是小乘戒的昇拔。所以,不會有人犯了小乘戒而仍可守持大乘戒的。因為小乘戒的範圍是「諸惡莫作」,大乘戒則要另外加上「眾善奉行」。小乘如果不行善,只要守住了六根,便算持戒;大乘則不護六根是犯戒,不度眾生也是犯戒。所以大乘戒的內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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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律儀戒──誓持一切淨戒,無一淨戒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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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善法戒──誓修一切善法,無一善法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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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眾生戒──誓度一切眾生,無一眾生不度。
這是大乘戒的三大綱領,稱為「三聚淨戒」,也就是三大類的清淨大戒。小乘戒僅是大乘戒中的一類「攝律儀戒」。所以大乘戒的精神,要比小乘戒偉大得多。
總之,佛教的戒律,不論小乘戒也好,大乘戒也好,它的目的,是基於出離生死的要求。自求出離(如小乘),自求出離並令他人出離(如大乘)。所以,持戒的本質是自求離欲清淨,並令他人離欲清淨。絕不會有假借持戒之名,反遂縱欲之實的道理,否則那就不是佛教。
可見,遺憾的很,龔牧師就是一位極盡斷章取義並歪曲事實之能事的基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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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歪曲的誣控
龔天民引用了印順法師《佛法概論》中的幾句話,說是佛教的「新戒觀」,並且大肆渲染,他說:「但想不到如印順法師所說的,居然還有另種解釋戒律的新道理(不單他一人如此看法,許多中國僧侶也有此主張──此係龔氏原案),致令有些或者可以亂用假借慈悲的名義放縱私慾,殺人放火,奸淫偷盜,無所不為!」同時他更借題發揮,說第二次大戰中,日本軍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在名義上都是佛教居士,許多和尚都參加戰爭,將中國人殺得血流成河,橫屍遍野。他又舉了一個日本和尚結婚、吃肉、開酒吧,又有一個日本和尚因疑惑妻子與另一僧侶犯奸淫而將她活活殺死。龔牧師以為這都是佛教「新戒觀」下所產生的結果。(六三~六四頁)
我們看了龔牧師的抨擊文字,真有「夾七纏八、不知所云」之感。
現在我們先來考察所謂印順法師的「新戒觀」是什麼?《佛法概論》第二四七頁至二五一頁,介紹大乘菩薩的六度。六度之中的第二「戒度」,他先說如何如何的要「不」──不得殺、盜、淫、妄。但是他說:「從大智的契合真理,大悲的隨順世間來說,戒律絕非消極的『不』,『不』不可以了事;必須慈悲方便的能殺、能盜、能淫、能妄,才能完滿的實現。」接著敍述,殘害人類的人可以殺,是殺少數而救多數;寧使自己殺人墮地獄,也不忍他人因殺了許多人而墮地獄。如遇有人非法掠奪,菩薩不妨反將奪取,歸還被奪者。為了使他人不受非法的殺害、掠奪、奸淫、欺誑,如非妄語不可時,即不妨妄語。又說:「使他離惡向善,也不妨以悲憫心而與他好合。總之,不得殺、盜、淫、妄,為佛法極嚴格的戒條。甚至說:一念盜心即犯盜戒,一念淫心即犯淫戒,謹嚴到起心動念處。然而為了慈悲的救護,菩薩可以不問所受的戒而殺、盜、淫、妄。」
我們看了如上的說明,是不是能夠看出印順法師是主張「放縱私慾、殺人放火、奸淫偷盜、無所不為」的人呢?中國的歷史上,由佛教僧侶所造成的人類災難,是不是可以找到?那是史實俱在,不容龔牧師歪曲,也不用我多說。至於因了基督教而給人類歷史造成的災難,龔牧師也該坦白承認才對。
印順法師所說的大乘戒,已經非常明白,能殺、能盜、能淫、能妄語,是抱著「入地獄」的犧牲精神去做的,自私的人怎樣也做不到。正像耶穌釘上十字架,那是為了忠於他自己的理想而犧牲──他們說是代人類贖罪。其實耶穌的死,比起蘇格拉底的死,並不更加偉大;但他總算也是一位可敬的殉道者,雖在臨死之時他要埋怨上帝離棄了他。
印順法師沒有說明他的「戒觀」的根據,所以被龔天民誣上一個「新」字。其實一點也不新,在《瑜伽師地論‧菩薩戒本》的輕戒第九條之下,就有明文規定:菩薩為了救護眾生的理由,可開七支性罪(殺生、不與取、邪淫、妄語、兩舌、惡口、綺語)。但在邪淫條下說明:「出家菩薩,為護聲聞,聖所教誡,令不壞滅,一切不應行非梵行。」(《大正藏》三〇.五一七頁下)同時在〈菩薩戒本〉中,也常說到「若為住持如來聖教」、「若護僧制」,均可不必行,或不得行。小乘聲聞重在護身,大乘菩薩重在護心。
所以印順法師也說到:「一念盜心即犯盜戒,一念淫心即犯淫戒。」不以瞋心殺人,不以貪心奪取,不以欲心行淫,不以癡心妄語,純以慈濟悲憫之心救護有情眾生,便不算犯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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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撥仇恨的宣傳
龔牧師為要達成挑撥仇恨的目的,硬把第二次世界大戰期中,日本人屠殺中國人的事,牽到佛教中來。
不錯,日本的佛教徒很多。日本的「武士道」精神,也有著若干佛教的色彩。日本近哲鈴木大拙也說:日本軍人的勇敢不畏死,與佛教有關(《中國佛教史論集》二四八頁所引)。據部分西洋人的研究,也說:「日本原為受禪宗哲學影響最普遍的國家,其武士道精神,係以禪理脫胎而來。」(一九五六年三月二十六日《中央日報》東京專訊)蔣夢麟也曾這樣說:「中日戰爭期間,幾乎所有日本士兵身上都帶著佛教或神道的護身符。」(《西潮》一八〇頁)當然囉,這對於龔牧師是最感興趣的事了,因為他說:「日本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在亞洲各地的那種如瘋如狂的殺人不眨眼的精神,實導源於武士道而來。想不到中世紀的武家頭目居然利用了禪宗,騙使這些武士為自己拚命而死,還說是什麼超越生死呢!」(一六〇頁)
但是,我們先要明白日本的武士道是什麼?再探究武士道的殺人精神是否跟佛教有關?「武士道」是因日本古代有一種武士階級──職業的軍人所應遵守的美德,以勵忠節、尊名譽為信條。至王朝時代,因重文輕武而武士道一度衰落,到了源賴朝(西元一一八六年)開府於鎌倉起,日本政權落入武人手中,武士道又復抬頭,並且提倡簡易、樸實、廉恥諸美德。至明治維新(西元一八六七年即位)之後,對武士道精神提倡尤力。故而歷次對外戰爭的勝利,日本人常歸功於國民的武士道精神。
源賴朝開府之年,相當中國的南宋孝宗淳熙十三年(西元一一八六年),那時中國的禪宗,已經流進了日本。日本禪宗的臨濟之祖榮西禪師,就是活動在那個時代,並且得到將軍源賴家的崇信,源賴朝所提倡的「簡易、樸實」,正是禪宗的精神。「廉恥」是中國的儒家精神,古代的武士信條「勵忠節、尊名譽」,是日本自己的精神糅和著中國的儒家精神,所以,武士道的精神,確與禪宗有關,卻不是純禪宗的精神,套一句流行語,那是一個混血兒。
說到武士道對外殺人好戰的問題,應該先去明白日本民族文化的特質。誰都知道,在二次大戰之前,縱然是他們的歷史教科書中,也強調著日本開國的神話。他們確信(迷信)大和民族──日本史上的「原日本人」(Proto Japanese),是出於天神的後裔。他們的統治階級,把這種信念利用得非常成功,他們相信他們日本人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一支民族。他們也相信天神的照顧永遠是在日本民族的一邊。後來佛教成了日本民間的普遍信仰之後,也就巧妙地假借運用,認為佛菩薩也是站在日本人的一邊。因此,日本的軍人每遇戰爭,總以為天神與菩薩是和他們同在,所以勇氣倍增。這跟西方的以色列人,以為耶和華是他們列祖列宗以來的保護神的信念,可謂非常的相近。真是東方與西方,彼此彼此。
佛教的禪宗,僅為武士的生活下了一服清潔劑,神道的迷信,才是激發武士好戰的興奮劑。這從日本歷史及文化源流上考察之後,已經可以明白。否則,禪宗產生在中國,中國的本土為什麼就沒有發展成為武士道的精神呢?
所以,不知歷史文化的背景,硬把日本發動大戰的罪責加在佛教的頭上,那是有欠公道的,好在龔天民也說到「利用了禪宗」的字眼。被利用是真的,說是佛教幫助日本人殺了中國人,那就是故意栽誣了。
要不然,我也要問:義大利的墨索里尼,德國的希特勒,法西斯或納粹,都發動在耶教的牧區,都是耶穌的信徒。他們驅使人民發動了世界大戰,這個罪責,是否也該加到耶穌的頭上去呢?相信龔牧師是不會願意這麼說的,是嗎?
因此,蔣夢麟也說:「使日本人變為好戰民族的另一重要因素,是他們的一種錯誤信念,他們認為日本是個神聖的國家,係神所締造,而且應該根據神的意志行事,並且征服世界。這種心理是由軍閥御用的歷史家,歪曲史實所造成的。」(《西潮》一八〇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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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和尚不是比丘
再說到日本和尚結婚、吃肉、開酒吧,乃至疑妻不貞而將妻子殺死的事,這是社會問題。如果以為這就是佛教的精神,那麼,我也可以舉出好些神父及牧師等的花邊新聞來的;但那終究是少數的反常現象。凡夫,誰能擔保無過?據我所見有關教士的醜聞就有好多,但我們不該把它當作是代表著耶教的精神;何況日本的「和尚」也不是比丘,他們也根本不以為自己是出家的比丘,而是住廟的在家居士。但是龔牧師也知道俗稱和尚是指的比丘(七六頁),所以他們的性質,跟基督教的牧師相似。日本的佛教教士,娶妻、食肉,也有他們的歷史背景,那是出於政權的壓力所形成,不是佛制的本色。這在龔牧師這樣讀了幾年日本佛教大學的人,應該懂得日本的歷史,不應該再拿它來當作箭靶攻擊,為什麼還要把這個問題大肆渲染而以為是佛教僧侶的榜樣?同時他以為「中國僧侶聽了恐怕要驚為海外奇談了!」(六五頁)事實上,中國僧侶留學日本的,比龔牧師早得太多,中國僧侶知道日本佛教的,也比龔牧師知道得更多。他的「野人頭」豈不是賣錯了時機?
當然,他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討好他所屬的教會,所以他的那本《佛教學研究》,主要是給基督徒看的。可惜因他的過分忠於教會,竟又不太忠於學術的態度了!
第五節 清理幾個問題
《佛教學研究》一書的問題是很多的,除了並案處理了以上幾個大問題,還有若干小問題。有些小問題,我不想置評,因為我本無意對這本書置評,否則所費篇幅太多。如果龔天民因此而以為我無能置評,那是他太看得起他自己了。對我而言,龔天民確是一個對手,不過是一個格外值得同情的對手。除非他放棄宗教的偏見,並且繼續認真地向學問中痛下幾年苦工夫,他將來縱然「著作等身」,也不可能在學術思想界受到重視。當然,我是多麼地希望他能成為中國基督教的奧古斯丁、阿奎那、許萊馬赫、哈哪克、布特曼,或別的什麼馬太和新的齊諾芬。若想「革命」呢,那便是馬丁路德或喀爾文。
現在要清理的是下面的幾個小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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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世音菩薩誰說是女性
龔牧師根據梵文文法的組織,說明梵文「在名詞、代名詞和形容詞中,各有性、數、格的區別。」順便舉出「Avaloki tesvara 觀世音菩薩一名詞在原文是男性。也許因為它是慈悲的象徵,以後逐漸轉變成女性了」(七九頁)。事實上,中國佛典中的觀世音菩薩,是跟文殊、普賢、彌勒、地藏、大勢至等大菩薩是同樣的性別。在《法華經.普門品》的觀世音菩薩三十二身之中,雖有女身,但那是應化身的一部分。觀音的報身是一生補處的等覺菩薩。色界的天人已沒有男女差別,出世的大菩薩,怎麼會是女性?龔天民是從民間的小說故事中,採證觀世音菩薩「以後逐漸轉變為女性了」。可見他讀的佛典之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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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譯的經典文義不通嗎?
龔天民在日本學了一些梵文的基本知識,因為他「所畢業的佛教大學則將梵文列為必修科。」(七九頁)於是批評佛經漢譯的意義,並不正確,甚至使人「鬧出許多笑話」。「Bodhi-Sattva中文譯作『覺有情』、『菩薩』或『菩提薩埵』,但按原文可譯作『修道者』……Bhiksu中文音譯成『比丘』(俗稱和尚)。但如能譯作『乞食者』才符合原文意義。再如Acarya一字,中文譯成阿闍梨。但按原文不如譯成『軌範師』來得有意義。」(七六頁),「例如Prajñā-Pāramitā Hr.daya-Sūtram一長句,中文譯成﹃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如按照原文……意義看來,此經名不如譯成『智度提要經』或『智度綱要經』等來得符合原文。」(八〇頁)
其實,這又證明龔天民所讀的佛典之少。他有所不知,佛經漢譯的音義,有它的規則所在。他以為用音譯,或各人的譯得不同,就認為譯得不符原文。
要知道,玄奘三藏等的梵、漢文的程度,絕對不致連龔天民的這點知識也及不上的。玄奘對於譯音不譯義的文句,他有五個原則,稱為「五不翻」(《翻譯名義》卷一)。那就是:1.祕密不翻(如咒──咒非無義而是不用譯義,正如基督教用的Amen相似,心到神至就好。龔牧師譏評《心經》的咒語──八〇頁,那麼基督教用的阿門,為什麼就不譏評一下呢),2.含多義不翻(如薄伽梵一語),3.此土無名不翻(如閻浮樹),4.順於古例不翻(如阿耨菩提),5.生善不翻(如般若──其實般若可譯為智慧,但他並不等於俗稱的智慧,為令人生敬,故音譯為般若。我又要試問:Jesus Christ,為什麼不譯作「救濟塗膏者」呢?難道也是沒有譯妥)。
事實上,關於漢譯的梵音梵義,中國佛教中有專門研究論例的著作。比如玄應的《一切經音義》、慧苑的《華嚴音義》、慧琳的《一切經音義》等書。佛經中譯音不譯義的文句,根據近人周法高先生的研究,他說:「其條例相當嚴密。後人據此種華梵對音,除可以還原梵文原名外,更可以考見當時之音韻。西方漢學大師如伯希和、馬伯樂、高本漢等皆曾利用華梵對音,以考明古音。」(《佛教東傳對中國音韻學之影響》)
梵文漢譯之中,有先後譯法不同的,那是由於印度或西域的方言互異所致。同為梵文,所傳地區的不同,也會影響致音義的轉誤。比如「和尚」一詞,在印度俗稱博士為「烏邪」,到了于闐則轉成「和社」或「和闍」(Khosha),到了中國便譯成「和尚」了(《南海寄歸內法傳》及祕藏記本)。關於梵文音義的誤訛,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及義淨的《南海寄歸內法傳》等,也曾提出許多考訂。絕不像龔天民所以為的那樣幼稚可笑。
因為,凡是能懂佛典的佛教徒,對於音譯的文句,也無有不知其義的,並且能知它們的原義有幾種,漢譯有幾種。像龔天民所舉的幾個文句的音義,對我而言,可說早已如數家珍,所以「鬧出許多笑話」的,似乎是龔牧師的「夫子自道」,一知半解,強小知以為大智,反以大智者們是愚癡,豈不好笑!如果我的看法不錯,龔天民的梵文程度,當還無力獨任迻譯經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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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的亡靈追善是不可能的嗎?
龔牧師不知是引徵了什麼典籍而說:「稍有佛學智識的僧侶大都解釋成『此非亡靈追善,乃是藉此安慰尚活著的死者親友』云云。」(九八頁)又說:「如果人做了惡業死去以後,居然能以金錢請僧尼超度,那麼,釋迦牟尼所講的道理全部都被打倒了!」(九九頁)「這是因為佛教乃是徹頭徹尾的無神無鬼論者。」(九八頁)
佛教是不是「徹頭徹尾的無神無鬼論者」?我在前面已經有了疏導。「無神論」──不承認神造萬物,是佛教的基本主張;「無鬼論」的根據何在?就要麻煩龔牧師借他的上帝之力來給佛經重新編造一番了。因為,天、人、阿修羅(神)、鬼、傍生(畜)、地獄,乃是佛教的六道輪迴說的根據,怎麼佛教突然變成「無鬼論」了呢?真是精彩的魔術!
我對佛教的僧尼靠經懺為生活的流弊惡習,早有評論,所以不必辯護。我對有僧侶說追善薦亡是安慰「活著的死者親友」,也不想置評,因為龔牧師沒有指出是那些僧侶說的。或者是像《新約》、《舊約》中的「先知」一樣,是「上帝借著」龔牧師的話說的。
薦亡思想,的確不是佛教的主要思想。但在經律中記載,勸令死者的家屬親友,將死人的財物布施貧窮,供養三寶,用增死者的福業,趨生善道。至於誦經,並不專為薦亡,乃為用作修持,以此修持的功德迴向亡者的福業增長。關於這個問題,請參閱拙著《正信的佛教》第二十及二十一篇,以及《學佛知津》的〈為什麼要做佛事?〉。
如果以為佛教的薦亡無用,基督教的「追思禮拜」又有什麼用?(根據耶教唯信者或可得救的現論。「追思」的確無用)要曉得,宗教的信念,在這方面是相通的。雖然彼此對此信念的解釋不同,又何妨各備一格,並行不悖?我知道,龔牧師的用心良苦,他是要把佛教變成僅是一種學派,而不是宗教,使大家不要以佛教當作宗教來信仰。轉而投向「神」的「權威」之下。但他是多麼的天真!要明白,佛教雖不即是宗教,佛教卻確有宗教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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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生有沒有佛性
說到佛性,道風山的基督徒,一向主張佛性與上帝是「十分類似」的(一一一頁),六、七年前他們的《景風》雜誌,就曾對此做過闡述。但是,我已為此寫了一篇〈論佛教與基督教的同異〉,把它駁了回去,所以我不想再說什麼。
龔牧師不信眾生皆有佛性,他把眾生有佛性,解成「一隻臭蟲能成佛,一隻猛虎也有佛性,佛與萬物不可區別。」(一一二頁)又說:「如果佛教徒真的以為人和其他禽獸無甚分別,那麼佛教中的所謂某某高僧或某某大德還有什麼價值可言嗎?」(一一三頁)
這個問題,在基督徒看佛教,永遠都做如此的結論,也人人都做如此的結論。因為神教徒們迷信神造人類來管理一切生物,神造萬物是供人享用。如果神教徒們不敢反叛《舊約》的創造神話,他們永遠不敢承認人與動物在本體上的平等性。
他們以為臭蟲可惡而卑微,猛虎殘暴而兇狠,所以不可能與人平等。人,永遠要把其他動物當作沒有「靈」的東西看,永遠不能進入上帝的內面去,所以不承認眾生皆有佛性。
事實上,世上的一切動物,連人在內,從各各的本位上說,根本都是一樣。虎為飢餓而吃人,說牠可惡,人為了飢餓而吃雞鴨豬羊,何嘗是善?如說人是應該如此的,虎又何嘗不是應該如此?因為求生存的理由,彼此一樣。如說人有「靈」而動物無「靈」,然而,演電影的狗明星、馬明星、鳥明星、猩猩明星,牠們的機靈不會亞於一般的人,這又怎麼解釋?否則基督教的「靈」,人類也該沒有──上帝吹了一口氣,所以人有靈,那根本是神話,耶教徒則深信不疑。所以,我曾想到一個名詞:「基督教是內分裂的唯神論」。因他們由人向上看是唯神的,由人向下看是唯物的,通體的宇宙觀又是唯神的,宇宙的生命觀是對立的,生命的道德觀永遠是矛盾的,一切竟又是唯神安排的。
基督教的觀念,類似婆羅門教的階級,所不同的,基督教以為動物不能進天國,婆羅門教以為賤民不能生梵天。其實,《舊約》中的異民族,都不是耶和華所要拯救的人!
佛教的眾生皆有佛性的思想,確含有若干泛神哲學的思想。然而,泛神哲學中的神,是一個混合融和的狀態。那個神普於一切,而不愛護一切。所以斯賓諾莎的哲學,人應愛神,卻不能要求神來愛人。佛性不然,佛性是遍在於一切的本性,人要覺悟之後,始能認知佛性並與佛性相通消息。如不覺悟,雖有佛性,也等於尚未開採的礦藏。覺悟之後,稱為見性。見了性的眾生,能與遍在的佛性相通消息;那是找到了自己,但卻並未將自己失落,所以跟泛神哲學是不相同的。
佛性的平等,也只是基本理體的平等;眾生的基本理體一律平等。但是,正像人權的平等,只是人與人的基本權利平等,不是把人的俊醜、高矮、男女、老幼、智慧、良莠等分別一律剷平,否則就是假平等而不是真平等。真平等是立足點上的平等,不是沒有上下尊卑賢愚不肖之分的平等,而是基於同樣立足點上而可自由發展的平等。
佛教的眾生皆有佛性,是從基本上著眼,不是從發展上著眼。佛教主張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並沒有說眾生就是究竟的佛。眾生皆可成佛,是要使眾生逐級上升之後成佛。由下級的轉生為高級的,一一向上,再由人間的人身而進入解脫,達於成佛。
龔天民信基督教,我不反對,他研究佛教,我很歡迎,但他歪曲佛教,則感到遺憾!佛教的思想非常精密,對於一個基本的立論,經過數千年的組織闡揚,絕不會是信口開河的亂說一通。憑龔牧師的這些偏見,充其量只能使他自己高興而已。他又說:「也沒聽說有比丘來對螞蟻蒼蠅或樹木花草開過佈教大會。」(一一七頁)然而,他就不知道「生公說法,頑石點頭」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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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佛教全被否定了嗎?
龔牧師對於中國的佛教,已經盡了「否定」的能事。他以時代佛教的研究精神,否定了中國的傳統佛教;以神鬼信仰的指責,否定了密宗;以誦經拜懺的生活形態,否定了中國的僧侶;以學術的研究發明,否定了淨土宗;以淨土宗的立場,否定了禪宗;以大乘非佛說,否定了大乘佛教;以阿含非佛說,否定了小乘佛教。這在他的「研究」的「導言」之中,就已告訴了讀者。有了這一連串的「否定」的「成績」,無怪乎他要洋洋得意了。
對於大小乘非佛說的問題,我在前面已經說明。中國的佛教在研究方面落在日本之後,我是承認,但不等於中國無人研究,更不等於中國的佛教就沒有價值。密宗是否毫無信仰的價值,沒有真的研究過密宗的人,根本無資格評論。專以誦經拜懺為生活的僧侶問題,我希望佛教徒們警覺起來。從淨土三經的成立史實的考察,我尊重學術上的發明;但如說是淨土宗就因此而不足信仰,那是太武斷的。淨土的信仰,也不即等於彌陀淨土。太虛大師曾說:「淨土是大小共被。」只要是佛教,無不信有淨土的設施。在中國佛教史上,歷代各宗的大師們,幾乎均有他們的淨土觀及淨土的分類法;縱然是禪宗的六祖大師也主張有彌陀,雖然是唯心淨土、自性彌陀。
阿彌陀佛的信仰,至少在龍樹大師以前,已在印度流行,所以《華嚴經》中說到阿彌陀佛。龍樹大師造的《十住毘婆沙論》,也特別在第五卷〈易行品〉中以三十二行偈,讚歎彌陀淨土;他雖普讚十方佛,但卻特別讚歎彌陀佛。
事實上,不論彌陀淨土如何解釋,修持淨土法門的宗教經驗之多,恐怕無有一宗比得上的。感應靈異的事實,不容我們否定它的宗教價值。如果說是迷信,淨土宗卻確有它的理論根據;至少,念佛能得三昧,三昧可感神異。許多淨土宗的經驗,在基督教中根本無法找到相等的效應。如說阿彌陀佛不曾在我們這個世界的歷史上出現,就不足信仰,耶和華的身世,豈不更加渺茫?當然,信仰阿彌陀佛的信念,跟史實的考察可以不相衝突,一是宗教的,一是學術的。學術的探究總屬形而下的有限,宗教的理境乃是形而上的無限,所以,信仰彌陀淨土之有,但也不必反對人家說彌陀史實之無。
龔天民引了一位禪僧的話,說虛雲和尚反對《印光大師文鈔》,反對口念佛號(一四八頁)。我不知虛雲和尚曾否真的如此說過,但是,自從永明延壽禪師以下的禪僧,多念阿彌陀佛,禪淨雙修,乃是北宋以後的佛教風尚。偏重與偏輕,自所難免。不過那位文字被引的禪僧,說話欠考慮,說什麼「淨宗人雖多,成功的卻很少,禪宗人少而得益頗多呢」。龔牧師善於斷章取義,曲解文義,更是一等。他把《阿彌陀經》的:「舍利弗!當知我於五濁惡世,行此難事,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一切世間說此難信之法,是為甚難。」解釋為:「換言之,釋迦行了念佛而才成道的。」(一四七頁)他故意要把連貫著的上面一句忽略,因為上一句是:「釋迦牟尼佛能為甚難希有之事,能於娑婆國土,五濁惡世:劫濁、見濁、煩惱濁、眾生濁、命濁中,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諸眾生說是一切世間難信之法。」《阿彌陀經》是說釋尊向一切世間說此淨土的難信之法,是行的難事;何曾說釋尊自己是由念佛而成道的呢?
龔牧師又引用了印光大師的話批評禪宗(一五八~一五九頁),印光大師高揚淨土是事實,若如龔牧師說的:「禪宗的冤家對頭,可說便是同為佛門弟子的淨土教徒了。」那就錯了。印光大師寫信給高邵麟居士,雖說:「凡禪宗典章概勿研究,以禪宗意在言外,若按文解義,則錯會佛法,以善因而招惡果。」這是說禪宗的文字,都是言外之音,如不能深契禪理的人,往往錯會了文中之義,所以不要研究它。因此印光大師與陳錫周的信中便說:「而末世之中人根陋劣,知識鮮少,(於禪宗)悟者尚難其人,何況實證。」這幾句話,均被龔牧師引上了,然而從那兒看出印光大師在否定禪宗來了?只怪龔天民自己把它們歪曲錯會了!
龔牧師又說:「由於禪宗太注重坐禪的活動,故此歐美的不少學者以為禪宗道場只是一種修心養性的團體罷了。」(一五八頁)這又被他說反了。禪宗「修心養性」是對的,不過禪宗的本質,跟坐禪是兩回事。中國的禪宗要求,是重在悟性,而不重坐禪,日常生活,挑水擔柴,吃飯睏覺,都是禪宗的用工夫處。稍知禪宗意趣的人即能道出這樣的看法。
總之,龔牧師是從日本佛教的一些近代著作中,得到了一些佛學的知識,又在中國的佛教近人著作中找了一些片斷,戴上一付彩色(神)的眼鏡,加上他的歪曲技巧,就寫成了這麼一本《佛教學研究》。我還能對這麼一本書說些什麼呢?總算我沒有涵養,已為此書做了如上的一些疏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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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本章在《海潮音》刊出時的題目是「龔天民牧師送給佛教的『研究』」,現因加了後面有關杜而未的一節,所以更改了它的名。
龔天民在一九六三年,僅僅知道我已見到了他為破佛而寫的書,他就感到「快樂」(《基督教研究》季刊一卷二期),同時巴望我能重視他的「傑作」而予反駁。
基督徒們似乎都是如此的,一九六二年,天主教的杜而未,寫了一連串的破佛文章在他們的《恆毅》雜誌上發表,因不見佛教的反應,便著文挑戰,要「佛教徒們寫寫吧!」耶和華在無聊時,專找仇敵並製造出仇敵來讓他自己攻擊消遣(如《舊約》所記載的),基督教士們可謂是耶和華的忠實信徒了。
然而,當本書在《海潮音》僅刊到兩期,龔天民就急著向我恫嚇了,他說:如果我再寫下去,就有基督徒要用我過去批評佛教的文章做資料,來揭佛教的「內幕」了(《天僑週刊》二〇八期)。實際上我的文章既是公開發表的,豈能稱為「內幕」?當我連載到第二次時,他又沈不住氣了。他說他「都看到了,等全部登完後,有空時一定答覆。」(《天僑週刊》二一五期)但是,當本章駁斥他的部分全部刊畢時,他卻花槍一掉:「現在本人已經決定,從今天起,凡佛教徒對本人文章的任何反駁攻擊,將一概置之不理,不予答覆一字。」無理可辯了,他便搬出了:「好在我國憲法第十一條明文規定:人民有言論、講學、著作及出版之自由。」(《天僑週刊》二二六期)他以破壞佛教為憲法所賦予的「自由」,卻以佛教徒對他的申辯為「逼迫」(《答妙貞十問》二版自序)。基督教士的態度如此,本不足為奇,如果我們研究了基督教的本質為何物之後,就不難理解他們何以會有如此的態度了,這正是本書希望約略告訴你一點的消息。
因為龔牧師沒有對本章提出異議,我仍有權處置我自己的作品,故在本書出版時,已有若干刪改和濃縮;同時,為了表明本章所引龔某文字的出處,均用頁碼標明《佛教學研究》那本書的頁數。
第六節 天主教的月神杜而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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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絕不是月神話
這一節,在初稿本書時,沒有計畫列入,本書初稿完成時,杜而未的《揭示佛經原義》尚未出版,而他第一本反佛教的月神書《佛教原義發明》以及在天主教《恆毅》雜誌上發表的月神文字,已有印順法師在《海潮音》四四卷三及四期上,以「東方淨土發微」為題,做了一萬三、四千字的反駁,列舉佛教的虛空喻,從正面否定杜說。杜而未所用的語源學,僅能說明語義的因時而變化,即使「涅槃」之語源,與月亮有關,亦不足以為佛說之涅槃為月亮。那是一篇很有分量的論著。此外也有明本扁舟法師,在《中國佛教》雜誌上做了「反駁」。
總之,杜而未神父是用語源學及神話學的知識,加上他的天主教教士所特有的偏見,把佛教羅織成為「月神話」。他既不以佛教為宗教,也不以佛教為可資信賴的哲學,他的目的是很明白的。可惜他要一手遮掩了天下學者的耳目,該是想得多麼的順利!
因此,當我在《海潮音》月刊連載了本書的前半部時,就有人希望我對《揭示佛經原義》這本書,也說幾句話,所以在計畫出版之前,臨時加插了這一節。
杜而未這個人,已在這本書第一章第一節中做了介紹,所以他是一位已經「出名」的天主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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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神的迷宮與魔術
至於我稱杜而未為月神,是有根據的,因為他是月神的專家,幾乎也像是月神的化身,他所發表的文章,也多是談月神,可謂物以類聚,也可謂不甘孤獨,所以站在他月神的立場,總希望他所見到的都是他自己的族類,至少也希望人家都能類似他的族類。杜而未雖然以信仰基督耶穌的天主為職業,他的腦海裡卻裝滿了月神的影子及月神的「崇拜」,他把中國的道教化為月神,把龍化為月神,把印度的宗教化為月神,把東方的許多傳說及記載化為月神,當然,佛教也就順理成章地被他化為月神了。
杜而未是值得基督徒們「佩服」的,他所讀的書,要比龔天民多上好幾倍,此所以他比龔天民更值得基督徒的佩服。但是非常的可惜,杜而未的虛心,卻比龔天民還少了好幾倍,所以他的文章比龔天民的更加使人啼笑皆非。
杜而未是一位標準的蛀書蟲;不過比蛀書蟲多了一項善於曲解的技能,他的曲解技能,比起龔天民,又要高明一些,至少,他能抄摘大堆大堆的資料,然後分類歸納,像百衲衣似地連在一塊,把它們變化成為他所希望的月神。他不是消化資料,是將資料投進他預先布置好了的那個月神格局的「迷宮」,所以他的這種手法,頓能使人產生「好像正是如此」的錯覺,如果沒有研究過佛教的人,見到他所「採徵」的那許多資料,就會容易被他的迷宮所迷,而會以為佛教是「月神話的演義」了。所以杜而未不愧是教授「人類文化史」,也是創造「人類文化史」(掌摑學生)的一位天主教的教士。
我說杜神父布置的「迷宮」,也是有根據的,那就是他先對月亮的陰、明、晦、圓、缺、光、出、沒、上弦、下弦、朔望、質量、顏色、形狀、季候、巡循、方位、時日的數字、字根字義的演化,種種有關月亮的傳說和神話,蒐集起來,擺出月神話的格局,織成一幅迷宮式的網,凡是與這些月的因素相似或接近的東西,都被杜而未用這座迷宮來一網打盡,最妙的是他想像力的「驚人」,如果實在與這些月的因素拉不上關係時,他就玩弄玄學了,擺出了推論的姿態,推演再推演,間接又間接地把它們拉向月神杜而未,使之變為月神的一部分。如果推演的方法也用不上時,他就自我安慰地自圓其說:「可以互混,是神話之常事。」(《揭示佛經原義》一二頁);「年代久遠,神話不能無紊亂之處」(一七頁);「解釋時年數只差一年時,如八十與七十九、三十五與三十六,皆可通融。」(一八頁)類此者尚多。杜而未最高明的手法是玩弄數字的魔術,數字的魔力也的確大極,加減乘除,左右逢源,從許多的數字中,找出需要的一個數字,實在很容易,何況還可用算術級數及幾何級數來製造數字。因此,杜神父從佛經的原始資料中,抄下了大堆大堆的數字,分別塞進他預先已經得到了的答案中去。這幾乎是基督徒的通病,他們所謂研究外教,不是先有問題,而是先有答案;他們的所謂研究,只是找著資料去填充他們預先就有了的答案,他們先已布置好了式式樣樣自以為是的答案,得到資料,還愁沒有地方塞嗎?縱然塞不上去,他們也要設法「削足適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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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原義的原義
杜而未神父從沒有想到,他對佛經讀的似多,抄的也似多;但他並不理解佛教,而且故意曲解佛經,比如他說:「如《阿含》、《華嚴》,有如是廣長的篇幅,很古的人類是作不出來的。」從佛經的成立史上考察,他這話只說對了一半,《華嚴經》的成立,可能是經過較長時間的逐漸增加,至於《阿含經》,《阿含經》分四種,成立的時代也有先後,《阿含經》,根本也不是「廣長的篇幅」,而是經叢或類書的性質,是將許多的短篇記錄彙集,特別是《雜阿含經》,它的成立,也絕不如杜而未所說的:「最早的經典也是滅度後數百年才著成的。」(一七頁)《阿含經》亦是編成而不是著成,初編時的內容也許與我們現存的內容有若干增減出入,但是《阿含經》的成立,不像四福音那樣,由四個人著成,這從印度思想史的進化上可以得到實證。杜神父昧於思想史的考證,一味要把佛教變成月神話,他是夠大膽的,卻是很荒謬的。他一口肯定:「印度人沒有對於古代歷史的記載,後人怎能知道呢?」(一七頁)但他有所不知,近世以來,已從考古學、語言比較學、音韻比較學、宗教文學、民俗文學、歷史文學、外人記載等的資料中,找出了印度宗教哲學史的演變過程,雖然尚不十分明瞭,但對印度佛教的大致演變,均已找出了證據,在這方面的研究,歐洲學者開了頭,日本學者也早已跟進。不幸的是杜神父他太喜歡月神話了,所以他是寧願關起他天主堂的大門來閉門製造「月神話」,既不參考前人已經得到的研究成果,也不做實地實物的虛心考察。不錯,他也引用了法國人及德國人的著作,然而,那些外國學者,所犯的毛病正與杜而未相同:先有了答案,再來找資料的。我想,他們必定也是基督徒,而且比起杜神父更夠「資格」!
杜神父不解佛學名詞的涵義,卻硬要牽強到月神上去,比如佛教所說「五陰」,明明是指的:色、受、想、行、識,這可以解作「五蘊」,是構成眾生世界的五大要素;然而杜而未一定要說「陰為月」(三〇頁),他把五陰的陰當作陰陽的陰了。類此解釋尚多,豈不教人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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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豈能即是月
誠然,佛經中用到「月」字的地方,不是沒有,但那均係一種譬喻,一種形容,而不即是月神話,例如佛說佛陀是蘇摩(杜著一再提到他),蘇摩原是一種草名,蘇摩可做酒,所以本是酒神及草神,後因蘇摩之液Indu有月字的涵義,到了後期的《阿闥婆吠陀》中蘇摩就成了月神,佛意是以月表清涼明淨;佛經中以日月並用的形容詞也極多,佛的德號也尚有很多,自稱如月就是月,那僅是杜而未在「神」的降靈之下所得到的啟示而已。例如他舉出《大方廣佛華嚴經不思議佛境界分》一卷:「佛在樹下,大眾圍遶,端嚴而住,如星中月,處淨虛空。」(二二頁);又引《大方廣如來不思議境界經》一卷:「如來於此,端嚴而坐,大眾環饒,如星中月。」杜氏便說:「說如星中月,尚有古傳真象,實在以佛陀如月。」(二二頁)又引《涅槃經》:「而諸眾生皆謂(皆謂!)如來實般涅槃譬如月沒。」杜而未接著肯定:「要重視當時大家的意思,大家『皆謂……』。大家代表的是古傳」;「見得月沒即涅槃,明若觀火。」(一三一頁)。這很荒唐,以「如月」作喻,就肯定是月嗎?
總之,杜神父彷彿是月神的化身,而且是受了「神」的「天啟」,他要把佛教說成:「受月神話支配而不自知。」(一三〇~一三一頁)並說:「神話包括了佛教,滲透了佛教,沒有神話即沒有佛教。」(四頁)用他編成的那張月神的魔網,變魔術似地把網口撒向佛教,縱然那張魔網那麼小,漏洞又那麼多,但他自以為:「本書的系統要義已為定論,因證據太多也太自然了。」(〈序〉)這是自圓其說的自我陶醉。
我們承認,凡是宗教,無不雜有神話,尤其是傳流越久,所附的神話也越多;但是,從神話的內容,尚可探究到產生該一神話的歷史背景,何況佛經的出現,以及佛經的內容,並非全屬神話的演義。事實上,有許多神話,站在宗教經驗的立場是可以解釋的,也可以接受和承認其實有的,宗教自與科學不同。所以,我們不必否認佛教採用了若干流傳於古代印度的共同傳說;但是,佛教僅是隨俗採用,卻不重視這些,因為,佛陀的人格及其思想的突出,乃有歷史遺跡可考的。如果抹煞了歷史的遺跡以及佛陀的真實性,而一味歪曲解釋成為僅是月神話的演義,那麼,若不是惡意的羅織,便只有基督徒對付異教的存心才會如此。
杜而未果真是以發明學術的心地來發明佛教是月神話的嗎?他說:「尊重佛教」,又說:「更尊重真理」(一八頁)。「真理」兩字在基督徒的習慣用法是指的耶穌天主,服從天主就是「更尊重真理」,天主是誰呢?他是神。基於自己所信的神為立場,而去羅織佛教成為月神──佛教不過信仰月神!如果說它是公義的話,那實在僅僅說明了基督徒對付異端的「公義」。所以我也不想為此多費紙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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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教徒的神話
杜而未裝了人類學者的外表,不用人類學的知識來考察一下耶和華的由來,卻以天主教士的存心,專做攻破「異教」的工作。如果他能用同等的精力與存心,研究他自己的神,實在更加有效可觀。
因為,一神教是由多神教蛻化而來,既是神教,豈能與諸神無涉?不過這是基督徒們不願想也不敢想的,事實上卻有許多的資料可供採證。杜而未既是「神」父,並製造了許多月神話,何不也抽空查一查你家那個「神」的家譜呢?
一神教是多神教的蛻化,泛神論是一神教的理性化,無神的佛教是泛神論的積極化。所以,佛教縱然是由神話而來,與神話的距離,至少已較基督教升了兩階。杜神父何以厚此而薄彼,捨己而從他,把自家的那一大套神話裝上了神學的金,化成了十字架及聖母瑪利亞,高高地供在天主堂的山壁上,卻處心積慮地到佛經裡面造出月神話來!
再說一個歷史悠久的佛教,既如杜而未所說,佛教徒自己是「受月神話支配而不自知」的,又說佛教「最早的經典也是(佛)滅度後數百年才著成的」。可是杜而未在大小乘佛經中所要找的月神話資料,竟又是左右逢源,俯拾即是,而且以為那些歷代「著成」佛經的人,偏偏會想盡方法,要把內容配合到月神話上去。如果這不是杜而未一手編導的魔術,又用什麼話來解釋這樣的安排是可能的呢?
杜神父其人,比較起來總算是好的,至少他比那些不動頭腦就一口認定佛教是害人的邪教的基督徒來,該是高明得多了!雖然,在歐洲,自叔本華以來,許多研究梵文、巴利文及漢文、藏文佛典的學者們,所持的研究態度,完全與杜而未不同;誰是為學術的發明而研究佛教,誰是為「神」的使命而破壞佛教,豈非「明若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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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當本節文字在《覺世》旬刊三一五號刊出之後的十七天,杜而未即在他們一九六六年二月二十七日出版的《善導週刊》上刊出了一篇千把字的文字,說我不敢深入他所製造的神話內容。其實,我已把他的底牌揭穿,指出了他的手法及目的,還要我如何的深入?他想也把我引入他所布設的迷宮,到他的迷宮裡和他較量,他的如意算盤,卻是打錯了對象。
龔天民本來也不同意杜而未把佛教羅織成為月神話的(見其〈致扁舟法師函〉),後來竟向杜而未送秋波了(見《天僑週刊》),杜而未得著之後,也給龔天民捧了場,硬說我在評龔天民時失敗了。實際上,他們越是硬拉關係,越加表示了色厲而內荏的虛怯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