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偉大的雕刻藝術,則自佛教在中國盛行之後開始,那就是仿照印度的風尚,開出的石窟藝術。石窟本為僧人潛修的處所,以後則將石窟變為佛教藝術的寶庫了。我國最有名的有三大石窟,即是敦煌、雲岡、龍門,近人莫大元先生,把此三處說為:「不啻中國北方之三大佛教美術陳列館。」
這有一個原因,當魏晉南北朝時,政治分崩,群雄割據,先後持續了三百多年。於是漢民族的文化受到了時代的考驗,文化的中心點有了轉移,北方的帝王胡人居多,他們大多英明,一方面接受漢文化,同時對於西域新來的佛教,尤其感到敬仰。中國佛教的石窟藝術,大多是在北方,便可看出其中的原因了。
現在我們來逐條介紹:
-
敦煌石窟:敦煌是在今之甘肅省,距安西西南約九十餘華里之處,原為我國古代與西域交通的要道,在五胡十六國時代,則為西涼的首都所在地。現在我們所說的敦煌石窟,實則尚在敦煌東南約七十華里處的鳴沙山。在鳴沙山麓一帶,被開鑿有六百多個洞窟,綿亙於長約千六百公尺的斷崖上。此處自元朝以後,曾被世人遺忘了好幾百年,直到清德宗光緒末年,由於千佛洞(一名莫高窟)的發現,才再度的受人重視,而且震動了世界的藝壇。
敦煌石窟的開鑿,始於前秦苻堅建元二年(西元三六六年),命僧人樂僔開其端,此後的北朝、唐朝、宋朝,陸續開鑿,最晚的則為元朝的作品。所以,這是歷代累積而成的佛教藝術寶庫,因經年久的風化剝蝕,光緒三十四年(西元一九〇八年),當法國的東方學者伯希和到敦煌勘踏調查,主要的石窟尚有一百七十一個,唯其有的一個大窟中又包有幾個小窟,故其總數,可能上千。現據伯希和氏對敦煌石窟所編的號頭,略介其大概的內容如下:
敦煌石窟的大多數,屬於唐代的作品,其次則為北朝及宋代。
受到印度藝術影響較多的,是北朝作品。例如第一百一十一石窟右方的壁面及下部,並穿有印度式的券洞三處,洞中有佛像;又有其柱及柱頭疊布,強結其中央,故成小鼓形狀之輪廓形。同時在左上部天花板之本部,其手法,是在方的天花板上,插入迴轉四十五度第二斜方形的格子,格內再做迴轉四十五度第三正方形的格子。此種手法,乃為印度普通常見的,係由西域傳來中國,殆無可疑。
何以知道某些石窟是北朝的遺產,這是從它的藝術手法的表現上瞭解的。例如第七十七窟前壁的上部,其天花板成美麗的天蓋圖樣,這些天蓋的造型,便是北朝的特色之一。
敦煌石窟之所以稱為千佛洞,乃因各洞的佛家雕塑佛家繪畫之眾多,本來在各洞之中必有其他寫經及法物的儲存,但因年久而已散佚不見,所存的則為雕塑及壁畫了。
石窟之中以「大佛洞」為最大,內有釋尊石雕像一尊,高達九十多呎,一個足趾的厚度,即足有通常的一人之高,緊靠洞口建有九層高的大佛樓,雕樑畫棟,壯麗雄偉,構成一大奇觀。最小的佛像是十二呎的鑄佛,一行行地附在佛殿的牆上,據一位美國學者的測量,一般的大石窟,約有二十七呎高,七十呎長,四十呎寬。有的小石洞,又僅能容下一、兩個人。這些石洞的天花板,大多幾乎是採用同樣的手法,有點像倒過來的斗底,這是由於西域天窗式天花板的改觀而成,少數的天花板,則像倒過的V字。在年代上說,V字形的天花板式樣是屬於較早的佛殿才用。
千佛洞的石壁,是屬於礫岩,那是粗糙而帶有碎石的洞壁,要在這種石壁上繪壁畫,實在是難以想像的。但是,敦煌的壁畫,近世以來,已為世界公認的中國繪畫的寶庫。現代國畫大師張大千先生有今日輝煌成就,也有部分是得力於敦煌壁畫的臨摹。
原來,為了要在洞中做壁畫,匠人先用石膏在壁面黏貼泥平,塗了一層很厚的石膏,表面便顯得非常精美耐久,也可以在上面繪畫了。
那些圖畫的製作方法,今人尚難確定它的程序。有人說,那些非常複雜而又完全平衡和清楚的風景,可能是從方塊紙上的圖畫,照比例摹畫到比紙大的壁上去的。也可能是直接畫成的,因為那些牆上的畫和大小不同的框隙,那樣地精緻,不像是用比例法來摹上去的。
一位美國學者認為,這些畫是先用一根染了顏色或粉的繩子釘到牆上,然後照幾何的方法來畫的,使繩子經過要作畫的方塊或三角形平面的對角,並在白牆上構成一個大對角線,從這些線所經過的點,畫出一連的三角形、弦形、斧形,而來決定構成那幅圖的最大中心人物,以及他的侍者、宮殿、亭園、樂神、舞蹈的天人等位置。總之這是藝術家們,按照佛教藝術的原則,運用他們熟練的技巧和天才的想像,製作出氣勢壯麗的巨畫。
這些大多未題作者之名的大藝術家,他們畫的以及刻的佛菩薩像及天神像,大多是依據佛經的敘述加上藝術家的想像而完成其表現的形貌和姿態。但在北朝的佛教畫像及雕像,總還未脫西域的影響,受著犍陀羅藝術的暗示及模仿者極多。唯其製作世俗的景物時,總是用著製作者當代的世俗風格;通常是在整幅的旁邊或框邊下沿,加畫一些旁景,便是用的世俗風格。這些旁景中的人,通常是畫的僧尼或穿著時裝的居士及居士婦,也有畫著騎在馬上的人和馬夫牧人等的。在神聖偉大的佛畫之旁或之下,加了這些世俗的渺小的世俗人物,更加顯出畫面主題表現的佛菩薩及護法神王等的莊嚴偉大。這是一種特殊的表現手法。
這些壁畫雖出於歷代藝術家,卻是受了功德主的禮聘或價邀而來的,此在壁畫的牆上可以看到,大多數的畫留有功德主的名字,那些虔信三寶的男女信徒,他們的姓名以及他們的肖像,都繪在上面。有一或二人獨獻的,也有許多人共同合獻的。
這些功德主的捐獻原因,大多是為了還願、求願和祈福。
-
雲岡石窟:北魏曾有太武帝受了道士的蠱惑,而有滅佛運動,但是,佛教之在北魏時代,卻又受到好多位君主的保護與闡揚。
北魏是鮮卑的拓跋氏,統一了五胡十六國,佔有了中國北半部,最初即以大同為其首都,當時稱為平城,雲岡即在平城之西的三十里處。
北魏的明元帝(西元四〇九~四二三年)本信佛教,至太武帝始醉心道教而毀滅佛教,至文成帝即位又復興佛教,於是佛教大興,西域所畫的佛像,接踵而至。魏世本有鑿石為廟的遺風,夙擅雕刻技術。因此每一帝即位,便於都城近處的山岡,為帝或后,建造石窟,鐫刻佛像,歷久即蔚為大觀了。
北魏先都於大同,後遷都於洛陽,在大同留下了雲岡石窟,在洛陽又留下了伊闕石窟,伊闕濱臨伊水,位於洛陽之南三十里,故於魏時稱雲岡為北石窟,伊闕為南石窟,一般稱伊闕為龍門石窟,此到下面再講。
至於文成帝對雲岡石窟的開鑿,有兩大原因:一為文成帝復興佛教之時,為償父祖毀佛之暴行,二欲由佛教信仰以開發文化。雲岡開鑿的情形,據《魏書‧釋老志》中說:「曇曜白帝,於京城西武州塞,鑿山石壁,開窟五所,鐫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飾奇偉,冠於一世。」這是文成帝興安二年(西元四五三年)的事。
不過,雲岡石窟為時雖早,因其地處塞北,且其石質較粗,經過風化,石碣無存,不若伊闕(龍門)之屢見於金石家的記載,所以少為人知。
雲岡石窟寺,今之俗稱為石佛寺,可分為三區:東部為第一區,中部為第二區,西部為第三區。其主要洞窟為第一區的一至四窟,第二區的五至十三窟,第三區的十四至二十窟。全部綿延的長度,約為一千五百尺左右。這些依山開鑿的石窟,有的做層樓形態,每層各穿一窟,窟中的大佛,例如第五窟的大佛坐像,高約六丈,比日本奈良東大寺的大佛還要大;第十六窟的立像,高達四十多尺;第十七窟的彌勒佛像,竟達五十尺;十八窟的立像與十九窟的坐像,也都將近五十尺高,二十窟的前壁現已崩壞,內部的釋尊坐佛,現僅露出上身,自膝以下已被埋沒,其全部高度,恐也要在四十尺以上。《魏書‧釋老志》所稱的七十尺與六十尺,係為魏尺,折算起來,仍與現狀符合。
石窟之內部,最大者有直徑寬達七十二尺,深有五十八尺,小的三、四丈,有如佛殿形式。例如第六窟,深廣各四十六尺餘,中央四面鑿四尊佛像,周壁配列佛龕三重,雕刻品裝飾及其花紋的繁多,使人目為之眩。
在石窟寺之東,尚有大小石窟,數以百計,其佛像大者數丈,小者數寸,多至不可勝計。
根據酈道元的《水經注》,在「㶟水」條下,對雲岡石窟,有這樣的記載:「武州水又東南流,水側有石祇洹舍,並諸窟室,比丘尼所居也;其水有東轉靈巖,鑿石開山,因巖結構;真容巨壯,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煙寺相望,林淵錦鏡,綴目新眺,川水又東流出山,魏土地記曰:平城三十里,武州塞口者也。」
酈道元的《水經注》,撰於北魏孝文帝太和年間(西元四七七~四九九年),距曇曜開石窟的年代,不過四、五十年,唯曇曜所開石窟只有五所,酈道元則已稱為「山堂水殿,煙寺相望」,可知在曇曜之後,尚有更多的開鑿了。
不過,雲岡石窟,乃成於北魏之一代,此與龍門石窟之始於北魏而迄於隋唐的陸續建成者,有所不同。
考察雲岡的石窟藝術,追溯其創建的淵源,當時是和西域佛教的藝術有關聯的。在時代上說,雲岡是承敦煌千佛洞之後而起,並且受很大的影響。在表現方式上,則受印度笈多王朝的藝術感化亦不少,乃至也受有南印度以及獅子國(錫蘭)藝術的影響。
例如第十窟的愛奧尼亞式柱頭,這個形式的柱頭,是起源於希臘,但已加上了大月氏國的犍陀羅色彩。第十窟尚有科林多式的柱頭,亦有犍陀羅的色彩。第十一窟有印度式的券,以及印度式的柱頭,此在敦煌石窟是常用的。
-
龍門石窟:龍門石窟位於河南的洛陽之南約三十華里處,當地名為龍門,故稱龍門石窟,石窟開鑿於黃河支流伊水的兩岸,所以龍門的古名又稱伊闕,相傳此處為大禹治水時所開的水道,由於兩山對峙,崖石壁立,望之如闕,故名伊闕。
龍門石窟之始,早在北魏時代,北魏初都山西的大同,依沙門曇曜等的發願而經營雲岡石窟,至孝文帝太和十八年(西元四九四年),遷都洛陽,便在龍門再開石窟。後歷東魏、北齊、隋朝、唐朝,代代繼續經營,所鑿石窟不知凡幾,分為左右兩岸,現今猶存者,右岸雖無足道,左岸石窟,綿亙約二千尺,大小窟龕數千,各洞窟內,鐫刻佛像,周壁施以雕刻花紋。又分南二區,據日本學者關野及常盤兩氏的標號而言,龍門石窟的精華,共有二十一窟,即是北區的第一窟至第六窟,南區的第七窟至二十一窟。
其中年代最古的是第二十一窟,完成於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太和七年可能即已開工,據《魏書‧釋老志》卷二〇所載,宣武帝先為其父孝文帝及母文昭皇太后營石窟二處,其後宣武帝又造一處,這便是龍門石窟之始。
從各窟的刻銘中,察知各窟的年代,有的是就舊窟重鑿或補鑿,有的則另開新窟。第二窟的年代,僅次於第二十一窟,十三、十四、十五、十七、十八等的五窟,均成於北魏時代。唐代對於舊窟的改造頗多,例如第十三、十五、十八、二十等四窟均係重鑿。
至於右岸的石窟,類多唐代所鑿的小龕。歷二百餘年,至則天武后時代(西元六八四~七〇四年),才告終止。
現將龍門最古的第二十一窟及第三窟的大略情形介紹如下:
第二十一窟稱為古陽洞,或名老君洞,門面二十一尺八寸,深度三十尺,後方成半圓形狀,高度約三十二尺,後壁之前設佛壇,壇造方座,十五尺高的釋尊坐像供於座上,各高十三尺的脇侍菩薩像,侍立於釋尊左右。左右兩壁又各分三段,每段各鑿大小石龕,安置許多的佛像。像中多有銘文,例如右壁的北魏宣武帝景明三年(西元五〇二年)五月造,邑子像銘云:「大伐太和七年,新城縣功曹孫秋生,新城縣功曹劉起祖二百人等,敬造石像一區,願國祚永隆,三寶彌顯。」
另有左壁之北魏孝文帝太和二十二年九月,侍中護軍將軍北流王元詳的造像銘,記載太和十八年十二月,太妃隨從征南軍,為祈元詳平安,而發願造立彌勒佛像。同在彌勒像的龕中,又記有太和十九年十一月,使持節司空公長樂王丘穆陵亮夫人尉遲,為了亡息牛橛而造像。又有二十二年九月的始平公像銘中說:「比丘慧成(始平公之子),自以隱濯玄流,邀逢昌運,率渴誠心,為國造石窟口口,系答皇恩。」
此外,尚有景明元年楊大眼為孝文帝造的佛像;景明三年比丘惠感造的彌勒三尊像;景明四年比丘法生為孝文帝造的釋迦三尊像;北魏宣武帝正始二年(西元五〇五年)王史平的彌勒交腳像;北魏宣武帝永平二年(西元五〇九年)比丘尼法文法隆的彌勒像;同三年比丘尼法行的定光佛像;同年比丘尼法慶的彌勒像;同四年曹連的釋迦像及朱義的觀音像;北魏孝明帝神龜二年(西元五一九年)杜匡安的無量壽佛像等。均在銘文中告訴了我們。
再說第三窟,門面有三十六尺六寸,深度為三十三尺五寸,後壁供本尊釋迦坐像,並有羅漢及菩薩脇侍各二尊。左右三層,亦各刻有三尊佛陀的立像。
本尊趺坐於方座之上,衣垂於前,右手開舉,左手屈成地水火三指,置於膝上。面輪稍長含笑,背光成圭形,以冬忍、蓮花、天人及火炎的雕刻為裝飾。類此的相好威儀及其衣褶和背光的花飾形狀,則與存於日本的法隆寺金堂所供的釋迦佛近似,由此亦可推知法隆寺佛像的淵源了。
此窟入口之左右兩壁,分三層,上層是薩埵王子本生等的故事浮雕,中層為貴人的行列,下層為迦樓羅、毘那夜迦、龍王等的雕刻。窟之後方及其左右之壁間,有數百尊菩薩、羅漢、天人等,做合掌供養之相,窟之中央為天井,周圍飾以蓮花,並配以飛天的雲文,周緣垂以寶帳。這種形式,也和日本法隆寺金堂天蓋之垂帳相似。地下處處刻有大蓮花文,其間並有波文,用表七寶蓮池。又在入口的外壁左右,雕有浮凸的仁王像,氣象最為雄偉。
若將龍門與雲岡比較,在精巧上,龍門優於雲岡,石窟與佛像之偉大方面,龍門則不及雲岡多。其裝飾手法,縱橫無礙奔放自在,亦不及雲岡。這是由於開鑿雲岡之時,尚在試作階段,毫不囚於規格,到了龍門之開鑿,手法已有一定的模式,似不能隨便越出其既定模式的範圍了。
在型式上說,雲岡多屬西亞式的成分,龍門則多印度式的因素。雲岡有堂堂而雄偉之貌,龍門則有明敏而巧慧之相。雲岡有魅人之氣魄,龍門有深入人心的情味。
天龍山的石窟,天龍山在山西太原城外西南三十華里處。創始於齊文宣帝(西元五五〇~五五九年),後於隋唐之間,繼續開鑿,凡有二十餘窟。古來關於天龍山石窟的文獻不多,晚近始有日人關野貞於民國七年(西元一九一八年)到實地勘踏,民國九年(西元一九二〇年)又有日人常盤大定氏再度尋訪,發表報告,其中主要者有十四窟。民國十一年(西元一九二二年)日人田中俊逸等,詳加探查,而製成平面圖,公布於世,主要者亦有二十一窟。天龍山分東西二峯,諸窟散在其間,第一窟至第八窟為東峯,第九窟至二十一窟為西峯。第一窟至第三窟為北朝時代的作品。第八與第十窟至第十六窟,屬於北齊產物。第九窟為北齊至隋的產物,其他則盡屬於唐代的作品。
現舉其最重要的兩窟之要點如下:第一窟位於全窟之東端,在其入口之上,冠以蓮花拱柱,拱柱兩端刻有立鳳之形,此為他處未見的珍貴創例。內部十一尺見方,左右及後壁有佛龕,個個奉像三尊,左右壁的三尊,相好端嚴,氣勢雄偉,衣文勁健。第三窟門面廣八尺四寸三分,深度七尺九寸,為印度拱式的輪廓,內輪之頂點有結花,其手法與敦煌及雲岡、龍門之柱頭皷形之手法相同。窟之西壁,其龕之柱頭,用半開的蓮花,其廓與普通西方乃至印度系的柱頭相同,採用寫生的蓮花,非常珍貴。
關於石窟藝術,除了以上的介紹之外,尚有河北磁縣的南響堂山、河南武安縣的北響堂山、甘肅天水的麥積山、河南鞏縣的淨土寺、山東青州的雲門山和駝山、甘肅永靖縣的炳靈寺、四川大足縣的寶頂山、山東肥城縣的五峯山等,均為佛教石窟藝術的寶庫。東初老人於一九六七年元月,曾出版一部《石窟史蹟》,為石窟的佛教雕刻,以圖片為主,做了系統的介紹,關心石窟藝術的人士,值得一讀。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一日,刊於《佛教文化》第十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