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她與這個談笑風生的集團間的距離,少說些,也有十公里,她不聞也不問,其實她是不想問也不敢問的,因為我曾聽到父親對她這樣說過:「你們女人家問這些做什麼?」所以她覺得還是不作聲的好,直等到父親發覺我在桌子角上,沒精打彩地打哈欠了,才喊母親:「孩子的娘,讓小康去睡罷!」母親才像老和尚出定似地伸伸腰,仍然不聲不響地牽著我向房裡去。不過我是不願去睡的,因為他們越是將鬼怪說得猙獰可怕,我越想聽。
當我睡下以後,母親拍拍我,將被角塞好,又出去了。漸漸地客堂裡的人聲稀疏了,接著大哥來睡了,二哥來睡了,最後父親也鑽進了被窩,聽他又在埋怨母親:「這個死婆娘,只顧做針線,湯婆子在被裡熱得快要冒火了,她都不管。」本來這是很舒服的一個熱被窩,但父親總得找幾句話來說說才能顯出他父親的威嚴似地。
我每次都在想:「我今晚一定要等姆媽來了才睡著,我要看著姆媽脫衣服,看著姆媽上床,我要告訴姆媽:「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待姆媽很好,因為姆媽對我太好了,啊!姆媽大概快要來了,眼睛睜開來,我不能睡著的……。」事實上,這時已是我的夢境了。
(一九五六年二月於軍中,刊於《文壇》四卷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