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父親給我的印象,一向很壞,在小時候,甚至有過這樣的想法:「當父親死的時候,我一定不哭。」因為他的作威作福,不但全家懾服,也是鄰里聞名的。但是,他來上海跟我相處了半天之後,竟使我的觀念全都改變了。
記得我有一位同學的父親從鄉下來了,他對我們的宣布,卻說是他家裡的老長工,因為他父親的身上,徹頭徹尾地都是一股鄉巴佬的土氣,他怕同學們會笑他,所以否定了他父親的地位,後來給校方知道了還記了一次大過。至於我的父親,那次被校役帶進我們宿舍時,我幾乎也要效法那位同學了,但是天性使我撲進了他的懷抱,並且感情激動地說:「阿爸,你也來上海了!」
當時戰事的動盪已經伸到了崑山,學校雖然照常上課,但是講的人不起勁,聽的人更見稀少,本市的同學很少來校聽課,外埠的同學,走的走了,不曾走的,也在設法想走,我就是其中的一個,只是不能確定應該怎麼走,或向那裡走。所以當我父親一到,就像憑空多了一個安全的保障與依靠,即使父親的到來,也是為了避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