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要不是你的娘不放心你,這一趟的上海,我也不想跑的。」
父親的個性,向來如此,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同時為了孤獨的母親,我就不便加以勸說了。
他的性子很急,可能是生怕母親會發生意外,所以當晚就要趕夜車回去。
當時的火車,京滬線還能通到南翔,我想送他到了南翔再折回上海,但是被父親拒絕了。他說時局很緊,路上危險,所以到了北站,我們就分手了。他在上車以前,沒有說什麼,似乎也說不出什麼,不像第一次送我到上海求學時,再三關照我,要時常寫信回家,要我身體保重了。或者當時的父性,使他預感到,那些話是不起作用的,所以他沒有說。他只是以遲鈍的老眼,仔細地看我,最後他從好幾隻口袋裡摸了好半天,摸出二十幾個大頭,我相信那是他身上的全部財產了,然後低聲對我說:「這你拿去,慢慢地用。」說著他便將面孔背向了我,我知道,父親是在流眼淚了。
父親再也不看我了,低頭上車,上車後又直往裡面走,我只看到他的背是駝著的。
(一九五六年六月於軍中,刊於《文壇》四卷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