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〇、我的贈禮
四月二十五日下午四點五十分,我們全團到達香港啟德機場,除了少數的幾位團員為辦他們的私事而暫留香港,其他團員則一同轉機,飛回臺北。我個人則由果稠師陪同,在香港逗留一晚,由名演員丁珮居士代我安排在香港尖沙咀奧麗大飯店,好好地休息了一夜,準備第二天四月二十六日,搭乘下午十二點四十五分起飛的中華航空公司班機,飛經臺北,轉搭另一架下午三點五十分起飛的華航班機,直飛美國西岸的洛杉磯。展開另一段雲水的旅程。
在這段離開大陸之後的行程中,雖然身體非常疲累,真希望好好地休息一陣子。但在大陸十八天的所見、所聞及所感,也常常浮現在眼前,尚有幾點印象良深的見聞,應該加以補充,作為一份禮物,分贈關心我們這次大陸佛教聖跡巡禮團的菩薩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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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陸時曾有多次被人問起,我對大陸佛教的現況,有什麼感想和建議?
我總是回說:在中國大陸應該用大陸現實的環境和尺度,來看大陸佛教的現況,不能夠以美國、日本,或者今日的臺灣標準來看中國大陸的佛教現況。
若跟一九四九年大陸政權成立之前相比,目前中國大陸寺院的座數以及僧尼的人數,當然不比以往更多;若跟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六年的所謂文化大革命期間相比,現在中國大陸的佛教,應該稱得上是絕後重生的一片生機。當年被摧毀的許多寺院,已在陸續地從廢墟上重新修建,面目一新,氣象萬千。文革前原有的僧尼,如果還能保持道心,願意恢復出家身分者,到了他們的垂暮之年,能夠重還寺院,繼續度其暮鼓晨鐘、上殿過堂的修道生活,實在是一大福報。如果比起清末民初的中國佛教,也略勝一籌,當時的寺院制度情況異常混亂,例如十方叢林制和子孫小廟制的糾紛;以經懺佛事的收入,維持道場僧尼的生活;用大片農田的租收和經營繁忙的香火,來維繫佛教僧尼的生存,這些情況都曾為佛教帶來詬病和腐化。現在的中國大陸的佛教已經沒有了這些問題。
當我們讀到太虛大師的《整理僧伽制度論》,主張重建中國僧寺制度;當我們讀到《虛雲和尚年譜》及真華法師的《參學瑣談》,均可以發現清末民初有許多子孫小廟,因其視為私有,所以不接受任何外來僧眾掛單;縱然是十方寺院,弊端也是多多。至於寺產問題,在清末民初時代,就有張之洞提出廟產興學的主張,鬧得全國佛教界,人心惶惶。又有邰爽秋等主張提取寺產移作社會及教育之用。這都是因為許多古老的寺院,都擁有大片的房產、山產和田產,讓社會人士視佛教的僧尼為寄生社會的贅疣。如今經過文化大革命徹底破壞及大陸宗教政策的監督,僧尼敍職支薪,寺院財產屬於佛教協會,而寺院數及僧尼數由政府設限控制。縱然僧尼們的主要工作,是為寺院經營觀光旅遊的服務,跟舊社會的香火門庭相比,還是半斤八兩;若干都巿寺院也在依靠經懺佛事,不過已非坐享其成。
大陸能夠在憲法內,保障人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而且能夠撥款修復寺院,容許傳教活動,這是難能可貴的事。故於大陸佛教團體的寺院文宣中,常常看到,做這樣的強調:「現在,廣大佛教徒和信眾,充分享受到憲法賦予的宗教信仰自由的權利,他們可以充分自由地在這裡從事宗教活動,任何人都不妄加干涉。一切正常的宗教活動,受到法律保護。」(成都佛教協會發行的「文殊院」小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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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問我:這趟的大陸之行,看到了幾十座寺院,也見到了寺院已有年輕的一代起來領導,還有好幾個寺院都在辦著佛學院的青年僧尼養成教育,年長的一輩,都在兢兢業業照顧寺廟,接待信眾。像這樣的現象,是不是已經讓我露出來了希望和安慰的微笑?
我說微笑是有的,希望和安慰則尚須假以時日,因為目前佛學院的僧尼教育,對於社會來講,是一份貢獻,對佛教來說相當失敗。因為佛學院畢業生的學歷,受到社會和政府的認可,畢業之後離開僧團,同樣可以找到工作。以致於造成人才外流的現象,非常嚴重。同時,那些佛學院的教育程度,低的是初中,最高是專科,他們畢業之後,無論在學業的深造及道業的修持方面,都有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之感。做學問,無法高深;想修行,乏人指導,並且缺乏這樣的場所。佛教無法培養高水準的弘法人才及住持人才,要想提昇佛教徒的社會地位就相當困難了。在目前,最優秀的出家青年,在佛門中最多只能當到名山古剎的當家住持,並沒有其他的前途與出路。社會大眾看待這樣的出家人,乃是寺院的經理,等而下之,不過是看守寺院、售收門票、照顧遊客的一般服務人員而已。所以,優秀的青年,不願意進入僧團,進了僧團的優秀青年,不容易繼續留住。這種情況在民國初年已經如此,今日的大陸並未改善。
不過,大陸已經有了許多年輕人出家,正在照顧著名山的寺院,總比沒有寺院也沒有僧人要好得多了,所以我到每一處佛學院,都修一些供養,用表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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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問我:我們的法鼓山能不能夠開放給大陸的青年僧尼來深造?我們的東初出版社能不能夠有計畫的把佛書、佛經印贈大陸佛教的各寺院?我們的中華佛學研究所能不能夠派遣優秀的畢業生到大陸去擔任各佛學院的教師?我們的農禪寺能不能夠派遣法師們到大陸各地開設禪訓班?我們法鼓山的護法會能不能夠到大陸設立分支會來推動「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的理念?
我的回答:一切都應該,只可惜在預見的幾年之間,不但做不到,而且也做不得。客觀的條件是:大陸方面能夠配合我們做的尚不多。從主觀的條件則是我們法鼓山的硬體還沒有建設,我們在人才的培養方面,尚未足量的成熟,不論人力、物力,我們本身都有分身乏術、捉襟見肘之感,那兒還有餘力,用近水去救遠火。今天的我們,唯有首先集中所有的心力、人力、物力,來建設法鼓山,到了明天才有餘力去照顧中國大陸,否則便是本末倒置。先把法鼓山的理念在臺灣生根立腳,使臺灣的社會獲得全面的利益,然後兼顧大陸,乃至整個世界。多少年來,我在國際上奔走的目的,是讓國際人士認同瞭解臺灣的佛教,再引進世界佛教的長處,幫助我們國內佛教的成長和進步。中華佛學研究所的創所宗旨,即在於此。我們要懷抱世界,但不能失去自己的立場,必須先穩固了自己的基礎,才能夠談到支援他人。當然,我也在大陸做了這樣的承諾:只要兩岸的法律許可,中華佛學研究所每年可為中國大陸保留一到二個出家學生的名額。但是也得合乎我們招生的條件,以及通過正式的入學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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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問我:雲南的雞足山用驢及馬馱運建材,及各種補給物品上山,是不是違背佛教慈悲的原則?我們也曾騎了馬上下山,將來會不會受到果報,變成驢馬讓牠們騎?
我的回答:這些都是似是而非的想法。已經生為驢馬的眾生,牠就是驢馬,我們應當為牠們祈福,願牠們將來也能畢竟成佛,但在此生還是驢馬之身時,能為三寶服務,是牠們的功德福報。
同樣是今日中國大陸的中國人,有的住洋房、乘汽車,前護後擁,有的則在峨嵋山背磚抬人。這個社會,這個世間,就是這樣的不公平。可是通過因果的原則和因緣的觀點來看,這些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不論是升是墮,是貴是賤,都有它的前因後果,如果加上現前勤惰的因素,命運和遭遇是可以改變的。有果必有因,有因未必有果,只要努力做人,努力學佛,怎麼會現在騎馬,來世要被馬騎呢?例如玄奘三藏曾經騎馬往西域求法,豈能說玄奘三藏也要墮落畜生道去受報了。
有人下了雞足山,不斷地在唸:山上的馬好可憐,就怕自己修道不成,將來也會墮為馱馬。這種觀念相當愚癡,多多少少是受了齋教徒們污蔑出家修道而宣稱「此生不了道,披毛戴角還」的影響暗示。其實,只要心中常常念著三寶,深信三寶,發菩提心,就是此生不得解脫,來生乃至許多的來生,一定還能親近佛法僧三寶,修行佛道。最重要的是信心與願心,只要信仰三寶,願成佛道,此生不了道,也絕不致墮惡道。
我在雞足山就訓勉大家,此趟巡禮聖跡,是為了體驗古代祖師們如何在嚴峻的自然環境下和極端貧乏的物質條件內,把道場在高山險谷建了起來,那是以堅固的信心和崇高的願心所完成的。
有些人在雞足山上只看到驢馬馱磚,非常可憐,我所看到的卻是虛雲老和尚以六、七十歲的高齡,開始如何募款,如何重建雞足山的祝聖寺,如何經過十五年的歲月,把祝聖寺建設成為全山最大的寺院,也影響了全山的道風,並且接引了無數前往朝聖的僧俗四眾。
我相信虛雲老和尚在當年也曾用驢馬馱運建材等補給物品上山,但是虛雲老和尚要比那些牲口辛苦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