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間,父親的話,特別多,問東問西,說長道短,然而他絕口不提家鄉,更不談他這次逃難的經過,他只問我幾年來住在上海的生活,校裡的情形,以及跟老師和同學們的關係,他根本不許我有問話的餘地,雖然他所問的,只是一些鄉下人見識所及的範圍,並且是那樣地幼稚與好笑。
但當他吃到酒醉飯飽的時候,情感來了。他走到床邊解開他那綑得像一隻粽子似的行李,一邊對我說:「小康,你也來。」
我以為父親要我幫忙了,但他又以命令阻止了我:「不要你動手!」
我看他手忙腳亂地忙了一陣了,終於他所要找的目的物出現了,他又以命令的口吻指揮我了:「你先把這一包拿去吃了。」
原來這是用乾荷葉包著的十多個蒸芋奶,我在小時候最喜歡它,如果說人家的孩子是吃奶吃糖長大的,那麼我可以說是從芋奶堆裡撫育成的,也不為過。因此父親的話又來了:
「我倒忘了,可是你娘還記得很清楚,你就好吃這個東西,她說我這次來上海,一定能夠找到你,所以當我臨走的前一夜,她親手替你蒸的,現在你吃罷!」
我吃得下嗎?我沒有食慾了。當時我在想些什麼,我不知道,似乎從這個荷葉包上,看到母親的手,那雙滿是凍瘡口和雞皮皺紋的手。